天道

前些日子，抽空把硬盘上存了很久的一部电视剧《天道》看完了。记得初看时，曾觉得它是一部比较闷的警匪片，就撂到了一边，这回冲着“禁片”的名头耐着性子看下去，方发觉它比我原先想的深得多。当看到第十集时，我恍然：它不是一部警匪片，甚至不是一部披着平实对白外衣的爱情片，而是一部探讨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来政经文变迁道路的哲理剧。

王志文在剧中演丁元英，是一个被称为“魔鬼”的男人（在我看来，这个角色也是一个最接近于神的人物）。从德国私募基金退出后，丁来到中国一个偏僻的小镇（古城），因缘际会结识了当地王庙村的三位农民，为他们出谋划策组建了扶贫公司“格律诗”，在国内音响市场上搅起轩然大波后又低调退出。左小青饰演刑警芮小丹，受丁元英前助理、同学肖亚文之托，照顾丁，并在接触交往过程中相恋，但因性格及价值观方面不尽相同，最终因公牺牲而与爱人阴阳两隔。

此剧原著小说名为《遥远的救世主》，从剧情安排来看，这个救世主就是丁元英所代表的某个群体，或者某种思想架构，甚至是某种经世济国的体系制度。人物背后的经历与背景可能较好的突出了这一点：丁出身中国农村，但在德国柏林受过高等教育，思维中透露着纯西方的价值观，他行事理性、具有较强的对世俗的包容（虽然这种包容被芮小丹视为是居高临下的、不屑的），在谋划决策过程中具备严谨的逻辑和对细节的精准判断力。从这个角色的喻意看，丁元英所代表的是暗含传统文化（即天之道）的一种经济政策体系，但同时它又掺杂了西方文明，崇尚理性、逻辑、以及对精细步骤的把握与控制。说它暗含传统文化，是因它出自于中国农村，以对佛道的参解为根、以对农村父辈亲人的尊重为基；说它掺杂西方文明，是因它在商业竞争中遵从弱肉强食的规律、手段阴准狠绝，不惜破坏市场风气。然而，正是丁元英这一套“杀富济贫”的操作和设计，从小面着眼卑鄙无耻、奴役农民、设计法律，伤害到各方利益，但从大局来看，它又是以破坏现有落后体系与制度为代价进而实现体系进步和产业升级的必由之路。令传统的小农经济和小作坊生产模式下的农户参与进来，变成现代商业模式下的股东，以现代股份制为代表的经济体系一方面演绎了血汗工厂的悲惨，一方面令初转型的股东们“扒着井沿看了一下世界”，谓之与国际接轨吧。

中国的改革开放三十年，正是这一转变过程的全现。剧中三位农民股东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向往美好的生活但精明自利眼光短浅，正如“杀富济贫”计划的策划人丁元英所料，有些能够扒上井沿看一看，但有些又会掉下去。脱贫不能靠“扶”，而要靠觉和悟，这三位充满着小农意识的股东在风险面前着眼的是个体的利益，最终一位退出、一位因投机心态而自杀、一位认清现实仍以被雇佣身份进入到格律诗的生产经营流程中去，正是觉悟不到位的原因。如果以这三位农民为代表，那么中国在改革开放三十年至今，遇到的最大困难不是技术，亦非资金（格律诗公司主营可由低端作坊式生产出高品质的顶尖音响，技术的转让和资金的募集因丁元英的存在而没有障碍），而是对传统思维和体系的突破，以及对现代化经营流程的理解和对商业模式的整合。一种旧有体系的打破会触犯到各方的既有利益，对于林雨峰的乐圣而言，这是一个民族企业，但却拥有着完善的现代企业架构与竞争力，因此乐圣与格律诗之间的冲突在最后变成丁元英与林雨峰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这表明乐圣是符合现代商业体系的），两家公司之间最终走向了优势互补与合作，加上伯爵公司的整合，会令这个产业得以应付国际级的竞争；对于肖亚文和欧阳雪而言，这是脱离了农村经济的城市白领和小资产阶级的代表，这个群体相比农民有着较高的适应现代经济体系的“觉悟”，因而两人在最后都能被融入格律诗走向现代体系的大流中，剧中也安排了这两人较好的结局。

因此，可以说格律诗公司从策划到打赢官司并与乐圣最终整合的过程，就是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走过的历程，这背后的总策划师也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机制体系。救世主这一称呼自上而下，但却是虚幻的，因丁的“救世”需要的是一种突破传统体系的思维，不破不立代表了一种不同与循序渐进的螺旋式升级成长，只是这里的立必然以破为代价，从小处着眼只能看到破，若以小处利益为中心，则个体维护固有利益的举动从长期和全局来看，就成为阻碍历史进步的反面力量了（在剧中最后，欧阳雪所说的“大哥又要挨骂了”就是这个原因）。

如果说丁元英这个人物在剧中代表的是西方进步的体系与模式，或曰发展方向，那么将其引入和点燃的人便是芮小丹，因为“杀富济贫”的格律诗是丁送给芮的礼物，三位农民也是籍由芮的关系才搭上了丁。芮在剧中的背景是有着独立自主精神的天国之女，按丁的评价，芮拥有高于自己的道和境界，这样一个完美的角色最后却因公牺牲，这原因并非半路遭遇歹徒，而是很早前就被丁看出的一种执和认真。认真的态度，甚至是刻板的态度，是符合西方德国的人文精神的，但凡事因果有缘，芮之所以为自我，是因她不知自我，也不知自己应跳出某个固有的框架（警察职业）去从事更有利于社会发展的事业。如果说这是一种不符合天道的路径，那么正是这种不符杀死了芮小丹。芮的职业是中国本土的警察，代表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国家体系，但她的成长历程中渗入的价值观又有西方文化的因子，两种不同文化结合之下的混合在社会进步过程中遭致的灭亡是否意味着另一种升级过程中的巨大成本？立之前的破需要传统经济模式下的农民付出成本，而上层建筑在此过程中面临的是原有不可动摇体系的动摇，经济与上层建筑在剧中如此这般的被分配给两类角色诠释，虽然角色之间的关联稍远了一点，但芮如果选择替格律诗在欧洲开拓市场，则将自然的与公司生产链条中的农户结合起来，两者就可走得更近。

这部电视剧据说未得以公开上映，其原著在亚马逊和当当网也只提供08年的版本（有网友称05年的第一版才是未和谐版），看过电视剧后冥思许久也一直没真正动笔，一是自己思索未明了，不敢说看透了该剧本质，二是头绪太多，时常有新鲜的、令自己恍悟的想法，但却随后隐去，终不能整理成线，三便是思考出来的东西顺流而下却发现似有敏感和不甚和谐之处，未敢也不能从更高的全局去探索讨论。几日之后，在股市大跌的今天补记零散（可能还有晦涩）的文字于此，待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面罢。